魂淚虛弱飄渺，隱隱有消散之勢。揚靈心慌意亂極了，只覺得踏在地上的雙腿都發軟。魂淚是從沈熙明命魂中剝離出來的，與他的魂魄一脈相連。

他現在會是個什麽樣子？

揚靈竭力克制著自己腦海中不好的想象，深一腳淺一腳的往紫竹林中僻靜荒涼的地方找去。

不知走出多遠，她隱約感到了魂淚在她魂魄中猛然一顫。她一楞，隨即發足向前狂奔。

共鳴越來越強烈，她的心也開始砰砰劇烈跳動。越追越深，她像只無頭蒼蠅般亂闖，始終找不到沈熙明藏身的地方。

揚靈舉目望向四周，濃蔭的參天巨木無情又沈默地盯著她，好像在嘲笑她的軟弱。

她雙膝一軟，跪在了地上。

“你到底在哪裏啊……”她喃喃低語，絕望一波波從她心裏湧出來。

林中寂靜無聲，偶有一只飛鳥啼鳴著從林中劃過，又撲楞著翅膀落在樹上。揚靈無力站起身，就在這一刻，她晃眼看到了一株折倒的矮木。

腦中炸雷似的一聲響，她奔到矮木邊摘下一片樹葉，放在鼻前一嗅，果然聞到了極為微弱的魔氣。

“是青羽。”

她反應過來，一定是青羽帶著沈熙明逃到了這裏。

“他們能躲去哪裏？青羽沒有來過丹熏山，怎麽會找到這麽冷僻的地方……”她緊皺眉頭，強迫自己冷靜思考。

腦中靈光乍現，她眼眸遽然一亮，隨即頭也不回地向西奔去。

是了，一定是沈熙明告訴青羽這個地方。那時她在明月湖受罰，沈熙明常陪著她至山間采藥，兩人一起踏遍過整座丹熏山。

那個長著冰淩草的山洞，她怎麽就忘了呢？真是該死！

此時天光還未大亮，林中依舊幽暗，薄藍的天光在山洞處投下一片黑色的陰影。還未趕到洞口，揚靈就聞到了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魔氣。

她停住腳步，一時竟不敢進去。沈熙明魔力強大，向來將自己的魔氣收斂的極好。

他得是傷成了什麽樣子，才會這樣任由自己的魔氣發散？

她握了一握發顫的手，緩緩邁步向山洞走去。還未走近兩步，一道青色的靈光便從山洞裏淩厲地射了出來。

青羽舉著羽箭，警惕地走到山洞口。他雙眼通紅，衣衫上濺著暗紅的血跡，兇煞不已。看到了揚靈，他也沒有一分放松的意思。

揚靈將目光投向洞中深處，一顆心被揉捏得發痛。

“別過來！”青羽搭弦輕喝，眼中殺意四溢，顯然揚靈要是敢輕舉妄動，他就會毫不遲疑地動手。

“我身後沒有人，我也不會出賣你們。”

“青羽……”揚靈的情緒崩不住了，她雙眼含淚，祈求地看著青羽。

“讓我見見他。”

青羽盯著她良久，終是放下了手中的弓箭。

“去吧。”他頹然欲絕地說。

洞中的魔氣更濃，揚沈熙明緊閉著眼躺在角落，沒有一絲生氣。無數銀白的魔靈從他身體裏游弋而出，散在空氣中。

揚靈走過去跪在他身邊，握住他的手，一顆心驟然停擺。

他的手好涼，比冰還要涼。

“熙明，熙明……”她俯首在他耳邊柔聲地喚，沈熙明卻沒有一點反應。

“恭喜你們，守下了封印。”

“羲和劍中的神力打碎了他的魔元。他的魔元要散盡了，有什麽話你快點說吧。”

青羽遠遠站在她身後平靜地說。可誰都聽得出這份平靜裏有多少絕望。

揚靈沈默不語，這時候她再沒有精力去辨認誰是誰非。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沈熙明，身體一動不動，仿似能保持著這個姿勢到天荒地老。

“我不會讓你死的。”她望著沈熙明，語氣輕柔眷戀。

青羽悚然看向她，以為她因為傷慟過度而迷了心神。

“你……”他話還未出口，就一下被耀眼的靈光晃得偏過了頭。

揚靈低著頭默默念訣，那些在空氣中逸散的魔氣好似受到感召一般，紛紛湧入她體內。待吸收盡所有的魔氣後，她並著雙指指向自己的眉間，從中引出一縷銀白的靈光。

隨著靈光出體，她的臉色變得慘白非常。

“你！”青羽震驚到說不出話。

她竟然用自己的一魄作為容器，收納了所有沈熙明溢出的魔靈。

那一縷靈光落在沈熙明眉間，閃爍兩下後消失了蹤影。沈熙明手指微微一顫，竟似回覆了些許意識。

揚靈支持不住倒在他身上，聽到他的心在緩慢而規律地跳動，她淡淡一笑。她掙紮著坐起來，腦子格外清明冷靜。蓬瀛宮遲早會找到這個地方，他們不能呆在這裏。

“青羽，送我們去渾夕山。”她有氣無力地說。剛剛失去一魄，她現在虛弱到無法施展移行陣。

“渾夕山？”青羽疑惑不已。渾夕山離丹熏山有千裏之遙，他不知道揚靈為何要去這座山。

“你若是想要找個休養的地方，不如……”

揚靈搖頭，語氣肯定地說：“就去渾夕山。”

戍嵐與朗雲肯定將沈熙明的過往摸了個一清二楚，他們現在不能去他到過的地方。

青羽見她神色堅定，再不多嘴，立時施陣離開了紫竹林。

渾夕山位於北境，在北岳山北面一百八十裏，不過是綿延山脈中的一座普通無奇的青山。

落地渾夕山，揚靈就目標明確地直奔山頂而去。青羽莫名其妙，但也只是背著沈熙明順從地跟在她後面。

山頂赫然有一座樣式簡樸的木屋。揚靈見到這座木屋，似是意料之中。她神情覆雜，眼中微微含淚。

她走到木屋前，擡手欲敲門，卻又猶疑了片刻。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，她輕輕敲響了木門。

“誰啊？”裏間傳來應答聲，木門嘎吱一聲打開，揚靈望著面前五官硬朗，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，眼前浮過世事萬千。

滄海桑田莫不如是。

“桓飛師兄。”她哽咽喚道。

男子輕蹙眉頭看著面前素未謀面的少女，因為她這四個字，震悚地搖晃了兩下身體。

他沈靜的眸光明滅不定。

“君……君蘅……？”他不可置信地輕聲回應，仿似只要他聲音一大，面前的少女就會飛散一空。

揚靈拼命點頭，她拉住他衣擺，淚眼朦朧，“師兄，求你救救他……”

“他？！”桓飛不解其意。待踏出門扉看清青羽背上的沈熙明，桓飛腦中轟然一響。他看向揚靈，又看向沈熙明，眸光百轉終是化成了幽幽一嘆。

“罷了，快進來吧。”

還用問什麽呢？事情再顯而易見不過，君蘅這一生又與這妖魔糾纏到了一處。

木屋中燃著炭火，溫暖如春。桓飛幫著青羽將沈熙明置於床榻之上，隨即引出靈識游入沈熙明神識內。

半晌，他收回靈識望向揚靈，聲音低沈。

“你把自己的一魄分給了他？”

揚靈默默點頭。

“你知不知道三魂七魄少了一魄，身體會差成什麽樣？”他聲色嚴厲。

面前的少女雖然容貌陌生，可說話的語氣和神態與君蘅一模一樣。當年君蘅入門後就一直跟著桓飛修習，兩人名為師兄妹，但更似師徒。

不過短短數刻，桓飛便重新找回了那闊別十幾年的熟悉感覺。

“我不這樣做，他的魔元早就散盡了。”揚靈弱聲辯駁。

“你前世為他搭上一條命，今世又為他搭上一魄，你……”桓飛恨鐵不成鋼，終是說不下狠話。

“師兄，他還好嗎？”揚靈怯怯問道。

桓飛徹底被揚靈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。

霞山派醫術乃是一絕，桓飛自從拜入霞山派便開始研習藥理，醫術不會比殊明差。揚靈帶沈熙明來此，也是因為這個緣故。

桓飛看一眼榻上的沈熙明，覆雜的語氣中明顯夾有一絲嫌棄：“本來要死了，但是你的魄盛納了他溢出的大部分魔力，他的魂珠會吸收掉你的魄，重新融為魔元。”

“死是死不掉了。”

聽到這幾個字，揚靈吊著的一顆心才落了下來。

“不過羲和劍上神力剛猛，他的魂魄上皆是裂痕，得好好修補。”

“依帝山上的紅菱草可有用？”揚靈想起沈熙明為她修補魂魄采過的仙草，連忙詢問。

桓飛忍無可忍。

“你不許去！”

“丟了一魄，你還想去采仙草？你以為依帝山的神獸是吃素的？”

“你就呆在這裏，哪裏都不許去！”

揚靈一如二十年前，被他訓得低頭不敢出聲。

“我去。”一直安靜待在一旁的青羽毫不猶豫地說。

桓飛從鼻子裏哼出一聲，聲氣冷淡，“隨你便。不過你要去的話，至少得采夠五株草。”

沈熙明的情況拖延不得，青羽簡短答應一聲，隨即就動身前往依帝山。

屋內的炭火燒得嗶剝作響，揚靈與桓飛望著彼此，想要說的話太多，反而一句話都說不出口。

一別二十年，前世今生，各種因緣際遇，一時難以說盡。

沈默時，沈熙明微嗽了一聲。揚靈立時快步走向他身邊，沈熙明醒轉，看見眼前的揚靈，還以為是夢。

他勉強伸出手去觸她的臉頰，揚靈握住他的手交疊著撫在頰側，眼淚簌簌而落，不可斷絕。

“不要哭……”沈熙明嚅囁著嘴唇，用盡力氣寬慰她。揚靈哭得更兇，她把頭埋在他肩窩處，哭到整個人都微微發顫。

桓飛輕嘆一聲，識趣地為他倆帶上門扉，自己揀藥熬藥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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